邦斯平时要八点左右才上戏院,那是正戏开场的时间,而正戏的前奏曲和伴奏,都非有严格的指挥不可。小戏院对这些事多半很马虎;邦斯因为从来不跟经理部计较什么,行动更可以随便,并且必要时还能由许模克代庖。一来二去,许模克在乐队里的地位稳固了。高狄沙嘴里不说,心里很明白邦斯的副手是有本领的,有用处的。潮流所趋,人们不得不学大戏院的样,在乐队里添架钢琴放在指挥台旁边,由义务的助理指挥许模克义务弹奏。当大家把没有野心没有架子的老实的德国人认识清楚之后,所有的音乐师都拿他当自己人看待。经理部开发一份很少的薪水,把小戏院不备而有时非用不可的乐器,统统交给他担任,例如钢琴、七弦竖琴、英国号角、大提琴、竖琴、西班牙响板、串铃、竖笛等。德国人不会运用“自由”的武器,可是天生的能演奏所有的乐器。
两个老艺术家在戏院里人缘极好;他们对什么事情都像哲学家一样取着洒脱的态度,闭着眼睛,不愿意看任何戏班子都免不了的弊病。譬如说,为了增加收入而把跳舞团跟剧团混在一起的时候,就有种种麻烦事儿,叫经理、编剧和乐师们头疼。可是谦和的邦斯,凭他洁身自好与尊重旁人的作风,博得大众的敬意。再说,一清如水的生活,诚实不欺的性格,在无论哪个阶层里,即使心术最坏的人也会对之肃然起敬。在巴黎,真正的道德,跟一颗大钻石或珍奇的宝物一样受人欣赏。没有一个演员,一个编剧,一个舞女——不管她怎样的无赖——敢对邦斯和许模克捣鬼或搅什么缺德的玩意儿的。邦斯有时还在后台出现,许模克却只认识从戏院边门通往乐队的地下甬道。休息时间,德国老头儿偶尔对池子里瞧一眼,向一个吹笛子的,生在斯特拉斯堡而原籍德国开尔的乐师,打听那些月楼上的怪人物是什么来历。许模克天真的头脑,从笛师那儿受了一番社会教育之后,对于众口宣传的交际花,朝三暮四的姘居生活,红角儿的挥霍,女案目的舞弊,慢慢地也觉得真有可能了。无伤大雅的放荡,这老实人已经认为糜烂的大都会生活中最要不得的罪恶,他听了笑笑,仿佛是海外奇谈,无法相信的。精明的读者,当然懂得邦斯和许模克照时髦的说法是受人剥削的;不错,他们在金钱上是吃了亏,但在人家的尊敬和态度上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