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如今我终于能体会他的无奈了。可怕的是我从自己日趋空洞的眼神,看到当年那瞬间的一瞥复又出现。昼伏夜出的朋友对夜色这妖魅迷恋不已,而愿此生永为夜的奴仆。他们该试一试永续不眠的夜色,一如被绑在高加索山上、日日夜夜被鹫鹰啄食内脏的普罗米修斯,承受不断被撕裂且永无结局的痛苦。然而那是偷火种的代价和惩罚,若是为不知名的命运所诅咒,这永无止境的折难就成了不甘的怨怼而非救赎,如此,普罗米修斯的怨魂将会永生永世盘桓。
失眠就是不知缘由的惩罚。那四颗梦幻之丸足以终止它吗?我听上瘾的人说它是吗啡,让人既爱又恨,明知伤身,却又拒绝不了,因为无它不成眠。这样听来委实令人心寒,就像自家的钥匙落入贼子手里,每晚还要他来给自己开门。于是我便一直犹豫,害怕自己软弱的意志一旦首肯,便坠入深渊永劫不复了。
睡眠的欲望化成气味充斥整个房间,和经过一冬未晒的床垫、棉被浓稠地混合,在久闭的室内滞留不去,形成房间特有的气息。我以为是自己因失眠而嗅觉失灵的缘故。一日朋友来访,我关上房门后问:“你有没有闻到睡眠的味道?”他露出不可思议、似被惊吓的眼神,我才意识到自己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