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这么可怕的一个恶念回到了家乡。在我眼中父亲仍像过去我每次回去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看我,甚至都不大喘了。我觉得他对我回来是欢喜的,但是也从我的神情语态里看出了我的极端疲惫、焦灼与绝望。我对他们每个人说出的肯定都不是好话。像每次回家一样,我很快花光了所有的钱,找当地同学借了回程的旅费,然后将藏在手心里的最后二十块钱手递手地塞给了父亲,说:
“爹,我真的没钱。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后二十块钱。你想吃点什么,就买点什么吃吧,别再吃药了。”
“狠心说出这些话时我没有看他。我不忍心,也不愿意。说完话后我觉得要是不马上离开家,我说不定会闹出大事来。我的精神,我的心,就要崩溃了,不是对父亲,而是对我自己的生活不再有信心,甚至不再有留恋。真的,像我这样活着真有意义吗?如果那样的三个家仍然要我扛着,我的父亲仍然活着,我为什么不可以死去?我倒要问谁一句了:像我、像他那样活着真有意义吗?
“回城不到三个月就听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还是电报,报文已经变成‘父病故速归。’……今天我得对你们说真话……第一个感觉真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生命得到解脱的轻松……我很可能还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笑了一笑!但是如果有人说没有悲伤,那是不对的。悲伤还是来了,但是在我又一次借钱回去帮他办完丧事之后。再回到城里的家,想到他真的殁了,这个生在正月十六一辈子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的人就这样于贫病交加中离开了人世间,而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连他最为依赖的儿子也抛弃了他,这个人就是我!想到了这些,我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