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汉初,儒者见到这样的诡调之“风”,承袭儒家之政治伦理哲学,自然更要把刺诗的观念在解诗中大发达之,于是而“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仁义凌迟,《鹿鸣》刺焉”,于是而“《三百篇》当谏书”。《国语》云“瞽献曲,史献语”。
一种的辞令,每含一种的寓意,如欧洲所谓Moral者,由来必远,然周汉之间,《诗三百》之解释,至于那样子政治化者,恐也由于那时候的诡词既以风名,且又实是寓意之辞,儒者以今度古,以为《诗经》之作,本如诡诗。而孟子至三家之诗学,乃发展得很自然矣。
五、由这看来,讽字之与风字,纵分写为二,亦不过一动一名,原始本无后人所谓“含讥带讽”之义,此义是因缘引申之义,而附加者。
六、我疑“论”“议”等词最初亦皆是一种诡诗或诡文之体,其后乃变为长篇之散文。《庄子·齐物论》:“六和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入议而不辨。”此处之论,谓理;议,谓谊;辨谓比。犹云六合外事,圣人存而不疏通之,六合内事,圣入疏通而不是非之,春秋有是非矣,而不当有词,以成偏言。这些都不是指文体之名称而言者,然此处虽存指文体,此若干名之源,也许是诡诗变为韵文者。《九辩》之文还存在,而以辩名之文,《九辩》外尚有非者。至于论之称,在战国中期,田骈作《十二论》,今其《齐物》一篇犹在《庄子》,在战国晚年,荀卿、吕不韦皆著论(见《史记》)。然此是后起之义,《论语》以论名,皆语之提要钩玄处。《晋书·束皙传》:“太康二年……盗发魏安釐王冢,得竹书数十车。……《论语·师春》一篇,《书》《左传》诸卜筮,师春似是造书者姓名也。”《左传》诸卜筮本是一时流行,至少在三晋流行之《周易》,师为官,春为名,当即传书之人。《左传》卜筮皆韵文诡诗,或者这是论一词之最古用处吗?议一字见于《诗经》者,“或出入风议”,应是指出入歌咏而言,如此方对下文“靡事不为”。又《郑语》:“姜,伯夷之后也,嬴,伯翳之后也。伯夷能礼于神,以佐尧者也。伯翳能议百物,以佐舜者也。”韦昭解,“百物草本鸟兽,议使各得其宜”,此真不通之解。上句谓伯夷能礼,下句当谓伯翳能乐,作诡诗以形容百物,而陈义理。如今见《荀子·赋篇》等。